大孝子左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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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鸡鹅村东头儿的第二个房子里，左修已经住了四十多年了。

住四十多年，生活还没变好，左修思来想去，觉得第一怪他父母年轻的时候挣钱不努力；第二怪他父母年老的时候拖他后腿。两件事加起来，左修常常自己叹气：“这是啥父母，要了还不如不要。”

左修他爸躺炕上喊：“左修，我想去看戏，村里新来个戏班子。就这一上午。”左修头也没抬：“等着吧。”一等，没了下文。他妈也喊：“左修，我这两天右腿老疼，请个大夫吧。”左修给里屋说：“等着吧。”又没了下文。

一天晚上，左修进城去了，去挣钱，挣大钱。挣了钱，再不受这份穷气。临走之前，他把父母托付给邻居，一直到他爸死之前，左修没再回过鸡鹅村。闭眼之前，左修他爸小声嘟囔：“左修咋还不回来？”嘟囔一句，伸手抹一下眼泪。

鸡鹅村西头有一颗大槐树，树底下，剃头的老刘一边给李铁匠刮脸，一边给来采访的王延庆讲过去的事儿。市里这次派王延庆来是要记录各村的奇人异事，最好是能感动个把人的，再配一两副插图，出一本风物志，去争创精神文明城市。

老刘指着东边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，问王延庆：“不用问别的，你看这一片草地，知道这是什么吗？”王延庆摇头。“这是墓地”老刘自问自答。王延庆极目望去，衰草连天，素云盖地，方圆几里地连树也没一棵。

老刘又问：“知道这村叫什么吗？”王延庆这回点了点头：“鸡鹅村，路牌上写着呢。”老刘一笑，摇摇头：“这村啊，原来的名字是绩娥村，牌子上的鸡和鹅，是后来叫秃噜了。”王延庆扶扶眼镜，老刘又说：“陆绩怀橘，曹娥背父，这就是村名的由来。这个村子，其实是个孝子村，因为出了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。”

“谁啊？”

“大概二十年前吧，就在这片草地上，办过一场白事。当时城里面的白布和花圈都卖脱销了，来的人一拨接着一拨，黑压压的草地上连个绿点也看不见。春风一吹，跪倒一片；春雨一洒，哭作一团。万千人同悲，天地肃穆。”

王延庆瞪大了眼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“这个大孝子叫左修，死的是他爸，没名，人都叫他左二爷。左二爷死的头七，左修从城里赶回来，还叫了一大帮人办事，他自己又在这棵槐树底下搭了个台子，在上面哭了三天三夜没合眼，直昏倒在台子上，大病半个月。”

又说：“孩子是真孝顺，这片草地自此之后没再让给过别人。你说人老了要是有这样的孩子，生活还能不好？就是死了，也能风光一回。”

王延庆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，握住老刘的手，泣不成声。老刘也被这个气氛感动了，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，远远望去，台子上跪着一个白点，眼前的黑色晕染开来，漫成一片。

王延庆走后，老刘收拾好自己的挑子，迈步回家。一进门，听见炕上他妈喊他：“饭呢？快饿死了。你去哪了？”老刘低着头，“等着吧。”推门进了里屋。

暮色四合，慢慢的，黑压压的草地上连个绿点也看不见了。老刘他妈在梦里仿佛看到，自己的儿子变成了那个大孝子左修。远远的草地上搭了一个台子，台子上跪着一个白点，眼前的黑色晕染开来，漫成一片。

他妈用手背抹抹眼泪，心里想：老刘要是姓左，这生活还能不好？就是死了，也能风光一回。